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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子浚會友夫妻對峙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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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致夜夜眠花宿柳,但到了秦淮地界兒,又無要事纏身,若不尋個伶人唱支小曲兒夜游一番,豈不太愧對自個兒了?這般且游且行,到揚州府時,已過月餘。至林府,林如海並不在府,管事便先領他往客院安置歇息,待林如海歸府後,方前往廳堂拜見。

“小侄賈璉見過林姑父。”

林如海笑應了,虛指不遠處緊挨著的一溜三椅子,皆半搭石青孔雀椅袱,賈璉心中微動,仍是揀了末席恭謹地坐下,寒暄幾句,便聽林如海問:“老太太可好?內兄可好?府裏一切可好?”

賈璉忙應道:“老太太什麽都好,只是有些惦念姑母身子,恰巧北邊莊子新得了些不錯的參茸,左右小侄在家裏清閑廝混著無甚事,便巴巴求了這差事過來拜訪一回。不過,這也是小侄的一些私心,盼著能從姑父這學到些為人處世的本事,小侄資質愚鈍,學不得姑父治國平天下的本事,惟願能懂些皮毛,做個修身齊家的男兒也就足矣。若是哪裏做得不得當,也盼著姑父能提點一二,也叫小侄長些見識,多明曉些事理。”

他說得極誠懇,林如海一一聽了,只到最後一句時面上微微僵了下,很快又恢覆過來,笑道:“如此,你便在此安心住下,也是一家親戚,毋需客套什麽,若有何事與我知會一聲便可,或是與帳房說一句也成。你姑母近日略感小恙,聽得你過來的消息,怕是心裏也極歡喜的,早早便備下酒水吃食,只等著你到府。”

賈璉連忙站起身,一一聽了,又道:“倒給姑父與姑母添亂了,小侄委實惶恐,小侄是個皮實憊懶的,卻帶累姑母如此操勞,實在是過意不下。若是害姑母疲了身子……”

還未等他說完,林如海已擺手站了起來:“你姑母總在房裏靜養著不動反而無益。你若見著了,不若多勸她幾分,叫她往後少操些心,少費點神,往後日子也能好過些。”

賈璉心中暗道,這林姑父真如耳聞中一般極在意重視姑母,姑母地位甚穩與賈府也是樁極要緊的好事。而王熙鳳告別時,悄悄附在耳畔的一番話也極為深意,“若能入了林姑父的眼,叫他許你個前程,總比在府裏來回跑腿兒要強幾分”。這一路來,他也細細想過,除去王伯父,就數林姑父與宦海之中走得最好,此番因緣際會自是存著要好生孝敬著謀些好處的心思。聽得林如海的話,他心中飛快地轉著彎兒,面上連忙應了下來,隨著林如海往屋外行去,又有意錯後半個身子,林如海見之暗暗點了點頭,這孩子倒是個知禮的。如此印象之下,一頓晚宴倒也是賓客盡歡,瞧見兩人如此融洽,賈敏作陪在側細細留意著,瞧見此番情形心頭略寬幾分,暗忖改日揀個時候與賈璉好生說會話,賈府在揚州並無旁的親友,左右也該是沖著林家護著自己的,想來即使她有個想法也是無妨的。

賈璉本就抱著替賈母傳話的任務在身,次日梳洗完畢,便往內院賈敏跟前遞了話,賈敏道是賈府或有事與己商議,忙喚錦繡貫通外院的角門處相迎。錦繡今日著了紅綾羅裙青緞掐牙背心,稱得姿容越發秀麗可人,賈璉不由多瞧了幾眼,手心微微泛癢,似要動作,可念及在林府,又度其身份應是賈敏跟前有頭面的丫鬟,不得不按捺住心思,只笑瞇瞇道了聲“有勞妹妹帶路”,便不再多做 調笑之語,跟著她往前走。

林府之中,除開林如海這男主人,並無旁的男丁,錦繡哪聽過這等言語,不由得紅了臉,只聽得賈璉再無旁的言語,只道是慣有的客氣稱謂罷了,也不往心裏去,低頭在前與他引路。順著抄手游廊拐過小半花園,過了穿堂,不多時,便到了賈敏院子。

照例詢問了些許賈府常事,問候了賈母與兄長的安泰,賈敏便開口問道:“璉哥兒此回過來可有什麽事要辦,是母親差你走的這遭,還是旁的外事?”

賈璉忙把賈母的殷殷囑咐說了一遍,略停頓片刻,老老實實又將此前說與林如海的那番說辭又說了一回,他打小便知自己這位姑母是個極聰慧能耐的,自然不敢糊弄半分。賈敏自聽得出他話語是真是假,見他如此,心中更添兩分滿意,確實是個機靈圓滑的,便道:“都是自家親戚,哪用得著這般戰戰兢兢的?這些年我雖離得遠些,走動並不十分多,可你們幾個子侄,我卻是真真當自個兒孩子看待的,你如此長進,我與你姑父只有歡喜的份兒,哪還會嫌什麽麻煩?你姑父話不多,但你若真想學些什麽,他也會好生教導與你的,平日裏多隨著走動些,見得多了,聽得多了,自然也就懂了。”

停頓了片刻,見賈璉認真聽了點頭,微微松了口氣,話鋒一轉,忍不住探詢道,“你倒是個有心的,不知那寶玉這些年可有長進些?”

45、老仆洩機姑侄謀財

林如海微怔,覆而反應過來,皺眉輕斥道:“瞎說什麽,玉兒不過六歲,哪用得著眼下就議這等事?”

“妾身只是擔心,若是蘇……”賈敏欲言又止地看著他,貝齒 ,在唇上印下一排細細密密的痕跡,“妾身自知已再難得了老爺的心思,更不敢奢求老爺如何相待,只求老爺能顧惜幾分妾身的為母之心,當是,權當是妾身求您了。寶玉雖小,如今已有幾分聰慧,又養在母親跟前,想來往後也是好的,二兄與我素來親厚,將來此事若是真的成了,有母親和二兄照拂,玉兒必能和樂順心,妾身原也不求顯赫達官,只盼我兒一生順遂喜樂。二兄為人如何,老爺也多有往來,心中自然明曉,只望您莫因妾身之故而輕視,若不然,妾身真的,真是再無顏面茍活於世,更無顏為人子女了。”

這番話,賈敏說得極慢,間或夾雜著低低的輕泣,與淺淺的喘咳,餘光卻始終悄然落在林如海身上,似要從點滴枝末裏瞧出些端倪,然林如海自始自終都是眸色沈沈面色淡然的模樣,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緒來,也讓賈敏心中揮不去的惴惴難安,“若只是妾身一廂情願,妾身也不敢與老爺提及,自有了玉兒,家書裏多次提過親上加親,這事老爺也是知道的,妾身估摸著,若真能玉成此事,他們定會視玉兒如珍如寶,如此,妾身也能安心地去了。”

“玉兒是我的女兒,她的終身我怎會不為之多加考量?若是將來,那寶玉當真成才,我自會應允,但眼下,玉兒尚小,何必如此著急定下?”林如海仍皺了眉頭,“你不必自擾,玉兒的事自有我做主,我定不會虧待了她。”蘇雲岫的 ,他雖不甚了解,卻也知道了囫圇,那女人,決不會多事,也懶怠多事,除了蘇軒,怕也難有旁人叫他如此費神籌謀,賈敏的顧忌怕是無用的。

聽他言語似有松動,並不排斥再與賈府聯姻,賈敏心中稍安,只此事她卻不願再拖,唯恐遲則生變,趁熱打鐵地再道:“母親持重,與教導晚輩幼生之上多有心得,莫說二兄為人謙恭厚道,多有良名,便是我那元春外甥女,也極有章法,皆是母親教養之功。寶玉雖小,已顯其慧,有母親悉心栽培,再有二兄從旁教誨,將來也能有些作為方是。妾身眼看著便……老爺公務繁忙,玉兒,玉兒不若去母親跟前小住一番,那邊府裏也有年紀相仿的姊妹互相照應,再有母親護持著,也是極好的,若是當真無緣,也不過是年幼時親戚間的往來走動罷了,老爺以為如何?”

林如海暗自沈思道,府裏並無年長婦人教養,也無甚姊妹扶持交心,他若執意留人,與黛玉將來反而不美,倒不如應允了賈敏,有外祖母並舅氏姊妹同住,倒也不失為良策。如此一想,便點頭應了下來:“我心中有數,你不必多慮。”

聽他這般說,賈敏心知是說動了,若再糾纏不停反而畫蛇添足,便順從地道:“有老爺在,妾身原也不該如此,只是養兒百歲,長憂九九,這心裏委實是放心不下。”

林如海點點頭,面上之色雖不顯分毫,然素擅揣摩的賈敏如何看不出他的溫和,心中得意,卻微垂著臻首,體貼道:“老爺事兒多,妾身也不多打擾您的正事了。只是,夏日裏暑氣重,老爺多顧惜身子才好。”說著,便起身欲送他離開。

林如海腳步微滯,神色覆雜地看了她一眼,方擡步往屋外行去,走過三五步,覆又停下,淡聲道:“你且好生將息。”這才真的出了院子。

賈敏斜倚在門側,看他的背影一點一點被屋外翠色湮滅,輕 著鬢角理得順滑油量的發絲,蒼白如故的臉龐上卻慢慢浮出一抹極清晰極深刻的笑意,我的老爺,你莫要忘了妾身原就是不出二門的內婦人,枯守小院與我而言又算得了什麽。

而被賈敏寄予厚望的賈璉,倒也真如她所想一般滿心好奇興味,只不似她想的那般生出獵奇之意,反而熱衷於兩人的關系上。那日茶樓偶遇,他越想越覺得,林如海與蘇雲岫必有糾葛,只是他在街坊間盤亙數日,所得的消息,卻不過是夫人小姐解囊樂善堂的動作,與林如海卻無半分牽扯。可越是如此,他也越是篤定,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,兩人定是舊識,只這蘇雲岫聽說是久居杭城,如何跟林如海牽扯上的,他如何也想不通。起初時,還道是養在外頭的夫人,可細細一想又覺不妥,看那天的情形,若說是同那秦掌櫃的,倒還像幾分,可與林如海,怎麽瞧怎麽不像有情的。旁的東西他賈璉或者不清楚,可論及男女之間那檔子事,他怎會弄錯?

事情如霧裏看花辨不分明,賈璉這心裏如被貓爪子撓著一般癢癢的,在樂善堂門外晃蕩了兩日也沒瞧見個人影,也沒了旁的游戲心思,便悶悶地窩在客院裏老實下來。這一坐,卻叫他看到了新的端倪。

那日午後,天有些發悶,他在屋裏躺了會也睡不著,便出屋逛園子去了。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,賈璉一路行來,並未瞧見幾個人影,若是有,也是遠遠坐在角門口守門的小廝。林府的花園修整得極為精致,只這見鬼的天氣,他也沒多少心思欣賞,瞧見不遠處綠蔭藤花間有石桌石凳,便過去小坐納涼。

此處枝葉繁茂芳香馥郁,日光不過隔著重重疊嶂漏出三兩滴到身上,甚是涼爽,賈璉不知不覺便伏案小憩起來。半睡半醒間,似聽到有人說話,便道是路過的下人走動,原也並不十分理會,可眼下園中正靜,那聲音便這般從花藤外透入耳裏:“你可領了這回的月錢?昨日遇到林老嬤嬤,我還道是何事,沒想到卻是來發月錢的。”

“可不是,往日總是李嬤嬤過來的,這回太太病了,連李嬤嬤都不常出來走動了。”

“病?太太又不是今兒才病的,以前病著,怎沒跟這回這般?這宋姨娘一走,太太便病下了,連事兒都不管了,也不知到底算是什麽事……”

往下的話賈璉並沒聽清,想必是離得遠了說含糊了,只是這幾句,卻已將他的困意盡數除去。這話裏的意思,若他沒聽岔,姑母這是出事了?似乎連管家之權都被奪了。宋姨娘?莫不成宋氏的故去是姑母動的手腳?賈璉眉頭擰成了死疙瘩,可這幾日看來,林姑父與姑母,並無半分不妥當的。

姑母地位如何,與賈府幹系不小,叫賈璉不得不小心行事。他本是個機靈人,林府之事當時又鬧得極厲害,有心探查之下,還真叫他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,雖然斷斷續續並不完整,但賈璉也不難從中判斷出真的出了事。不知為何,他忽然想起了茶樓那一幕,想起了蘇眉山,賈敏的落魄,林府的風雨蕭瑟,卻是樂善堂在揚州大行其道的時候,如此巧合,再加上兩人的異樣,叫他不得不懷疑,當中是否有些淵源瓜葛。

賈璉的心思轉得極快,這一估摸,便想到了賈母臨行前的囑托,說什麽“身子矜貴,養在內室,幫她處理外頭的瑣碎”,怕是已經想到姑母的地位堪憂,如此一來,究竟何事,怕是賈母心裏也是有數的,要不然,哪會巴巴地把自己千裏迢迢送來?

想到這,賈璉再坐不住,揀了個機會便拉住了李嬤嬤。李嬤嬤是賈敏的陪嫁,昔日也是賈府中人,心,自然不會偏向林府。聽他起了頭,便迎他去見賈敏,進屋時,又示意伺候的下人散去,只自己在不遠處候著。屋裏都是自己人,賈璉說話也少了幾分試探含糊,給賈敏見了禮,徑直道:“出門前,老太太千叮嚀萬囑咐,要我有事無事多與姑母說道,小侄雖不是多得用的,可跑個腿兒的事還是做得的。”

賈敏眼眸微瞇,暗嘆賈璉的機靈,嘴角帶著笑,示意他坐下,方道:“我這身子不景氣,卻是帶累了母親,也叫你辛苦了這一遭。只是眼下,我靜心將養著,倒也沒旁的大事,只是你那妹妹年幼,怕是往後得要你也多照應些了。”

賈璉微怔,這話大有深意,只不知這照應是句客套,還是確有其事了,忍不住探尋著問道:“有姑父在,哪有用得著小侄的地方?”

“你姑父難不成還能跟著玉兒一輩子?”賈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,低頭 了幾下新修好的蔻甲,又道,“有母親與二兄在,再有你這做哥哥的多幫襯幾分,我也好放心些。”

話到這份上,賈璉哪還不明白她的意思,不消多想,也知是想配與寶玉的,想起府裏那寶貝疙瘩,賈璉也不知做何評價,但轉念一想,林姑父官運亨通,想來府裏也是極看好這樁親事的。想到這,賈璉的心思不由地活動開來,以前他雖知姑父為官多年極有能耐,可私心裏卻有些瞧不起林家的,這一趟過來,方知林府的富貴不遜於賈府,只是不顯罷了。他原就在琢磨著該如何跟林家多攀些親近,可眼下卻是將天大的好

事送到了自個兒跟前。林家只有黛玉一個血脈,這偌大的家財,若運作得當,油水應是極豐厚的,更不用提在賈府,眼下管家的恰好是自家媳婦兒。

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鉆進自己的袋子,賈璉整個人的精神頭都足了許多,忙不疊地應下來:“姑母說得哪兒話,都是自家親戚,若是將來有用得著小侄的地方,哪敢不經心做事?”

賈敏微微一笑:“有你這句話,我卻也放心不少。林家家大業大,卻只有我們一家三口,總免不得遇上些個繩營狗茍之輩,胡亂編排些事端,叫人好生頭疼。只是,我既已嫁入林家,總該為家裏多做打算的。可惜你姑父這一支,原就是單出,不過尚有幾戶極偏遠的堂族庶支罷了,平素走動極少,這人情關系也是極淡的。”

這話說得極妙,嫁了林家該為林家打算,也該為娘家打算,那黛玉若定親後可不就是賈府人,如何能不會賈府籌謀?而林家與族親甚少往來,自然也毋需顧念什麽情分。既如此,這黛玉是林家唯一的子嗣,黛玉是賈府的,這林家財可不也就算是賈家的了?賈璉會意地連連應是:“姑母說得是,小侄記下了。”

話言及此,已過大半,賈璉見賈敏面露疲色,不過這一小會功夫便倦怠成這模樣,額間甚至隱隱泛著汗漬,心裏對她的身體狀況有了更深的明悟,心知此事宜早不宜遲,暗忖著回頭便書信一封回去,將此間打算快馬加鞭回稟賈母,力求趕在賈敏之前將寶玉與黛玉的事兒定下,到時再將黛玉接過府好生教養,定要她更親厚賈府才好。

只是,他原也想提一提蘇眉山的事,可見賈敏已是勉力撐著精神與自己說話,話在嘴邊打了個轉兒又咽下了。告退離開後,賈璉卻是慶幸地拍著自個兒胸膛暗呼僥幸,禍從口出,若是將那女人的事徑直問賈敏,叫姑母如何下臺?想想自個房裏的婆娘,連平兒都不願他多親近,若與跟她提旁的女人,可不就是自討苦吃?姑母雖通情許多,怕也沒大度到這田地吧。要不然,那個什麽宋姨娘的事,又打哪來的禍端?

不過這些個與他賈璉無關,只要能幫襯著賈敏弄來銀子花銷就好。如此想來,賈璉也不再多生枝節,徑直回客院磨墨書信,一封與賈母,另一封與王熙鳳,又悄悄找了個時機挑了個不打眼的賈府下人叫他速速送回京裏。

46、機關算盡太聰明

且不說賈家姑侄如何暗中謀算家財,三人自茶樓歸來,便見有小廝遙遙在門口相望,瞧見來人,忙迎上來見禮,又道:“秦掌櫃,有位胡老爺找您,已在偏廳等了一個多時辰。”

胡老爺?腦海裏不由浮現出那日街頭偶遇的情景,少不得想起那句玩笑話兒來,臉微微一紅,忙低頭掩飾了去,暗忖他的來意,應是有事相商吧,只不知究竟是何要事需這般等候,蘇雲岫忍不住偏頭看他,只見秦子浚面上笑容淡淡,眉宇間卻平添幾分凝重,心知必是極棘手的,忙道:“你快去忙吧,我與澹寧先回房裏了。”

秦子浚點點頭,便往偏廳行去。瞧他腳步如此匆匆,蘇雲岫心中好奇更甚,低頭瞧見蘇軒正奇怪地看著自己,不由“咦”了一聲。蘇軒看了眼秦子浚離開的方向,又笑瞇瞇地道:“您真的不知道秦叔叔的事?”

“這是什麽話?”蘇雲岫又好氣又好笑,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,“胡想些什麽,凈犯渾。”她雖極好奇,但子浚若不說,她自不會去提,更不會問,“你秦叔叔若真有事,自會告訴我們。”

“孩兒明白。”蘇軒點點頭,剛想再說幾句先前的,卻聽蘇雲岫悠悠丟下去“這就好”,便飄飄然往前行去,叫他只盯著她的背影發呆,半天才悶悶地嘆了口氣,郁郁不歡地跟了上去。這如同霜打的蔫茄子似的表情,惹得蘇雲岫心中好笑,面上卻絲毫不顯,只在心頭無奈嘆道:這孩子,也不知隨了誰的性子,非得搗騰這些個事兒,也不怕好心辦錯事。

回到房裏,蘇雲岫的心思卻似還在外頭,手中拿著冊簿,目光卻不自覺地往屋外瞄,往覆幾次,忍不住撐頭笑了,還好蘇軒回了裏屋,若不然叫他瞧見自己如此,指不準又得編排些什麽有的沒的。只是,頭一次遇到秦子浚的老友上門,頭一次瞧見秦子浚這般凝肅,叫她心底委實放心不下。

秦子浚回來得極快,不多時,人影便出現在屋門外,瞧見她眉梢間蘊含的焦急擔憂,眉峰微舒,面上也染了笑意,溫聲道:“彥青既來了,也想再見一見你。”

胡彥青走在後面,感覺到他緊繃的情緒在邁過門檻的一瞬便消失不見,只餘下滿身融融暖意,再無半分之前的冷肅,唇畔含笑,溫潤如澹澹白玉,就連聲線也跟著 了下來,心頭不由長嘆,子浚這回還真是……看一眼逆光而行的蘇雲岫,眉眼舒展,淺笑吟吟,眸光裏隱晦噙了幾分關切,倒叫他略緩口氣,可轉念思及此番之事,又沈重起來,擔憂地看了眼秦子浚,還真是前路漫漫多事之秋哪。

心裏百感交集,面上卻也多打起幾分精神來,笑著與起身迎出來的蘇雲岫見禮:“見過……蘇夫人。我平素散漫慣了,竟又忘了備禮,再不好登門了卻不見主人家,只盼你莫要見怪我這惡客才好。”說著,推搡了秦子浚一把,半是玩笑半是抱怨,“朋友一場,怎也不幫我美言幾句?”

秦子浚無奈搖頭,笑罵道:“還沒進屋就渾說,也不怕臊。”

“是真名士,自風流也。若當真那般見外,我反倒會不自在些。”蘇雲岫笑著插話,目光在一前一後兩道身影上流連,忽的捂嘴笑了,“只不過,你們兩竟是這般要好的至交,卻真叫我有些意外了。”秦子浚溫和持重,而胡彥青卻是個極灑脫不羈的,如此南轅北轍的性子,卻能談得攏合得來,也不失為樁奇妙的緣分。

聞言,胡彥青一楞,旋即朗笑道:“名士自不敢當,卻也願沾幾分士之風采。知己良友在旁,又有蘇家妹子這般妙語佳人,當浮人生一太白。”

“可還需以酒助興?”蘇雲岫偏頭一笑,臉上多了幾分頑達之色,“只可惜我卻不會煮酒,不過大夥兒偶爾飲些冷酒也無妨,縱使當真胃裏積了冷,也算是難得的一番境遇。”

胡彥青錯愕地呆在那不知該做何言語,沒想到只一句,便叫他露出這般神情,秦子浚好笑地搖了搖頭,接話道:“此意甚好,的確是難得的體悟。你平日不常嚷嚷著什麽要嘗遍人生五味方為完滿麽,怎這回反不吭聲了?”

這算不算交友不慎?看到秦子浚自然而然地站到那一邊看自己的笑話看得一臉開懷,胡彥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,還沒說話,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初見的尷尬與微妙,在一通大笑裏盡數化解。在屋裏坐了會,胡彥青婉拒了留客用飯的建議,連道外頭尚有瑣事纏身,改日得暇再來叨擾,方起身告辭。兩人一道起身,親送他到大門外,待他登車走後,方回身進屋。

胡彥青斜倚在車廂裏, 簾子,只見車外夕陽西歸殘如殷血,瑰麗的晚霞宛若烈焰熊熊似要將這半邊天際盡數吞沒般肆虐,那種燃盡一切的絢爛,竟叫他驀然間生出一種絕望,此時此景,怕也只是黑夜吞噬前最後的美好了。

即使透著擔憂,胡彥青仍尚能感受到些許美好,然此時的林如海,卻只看到了一片黑沈沈的霧霭,無一絲透亮可作慰藉。

“賈璉人在何處?”

出現在書房裏,儼然是許久前在杭城奔波的林硯,即使賈敏也不曾料到,林如海竟把林硯從蘇雲岫身邊撤去,反而用到了自己這一邊。聽到林如海開口,林硯垂手回答:“燕語樓,靜安客棧,老紀酒家,香雲閣。”

林如海眉心微皺,眼底一道冷諷寒光閃過,低低笑了兩聲,燕語樓是城中登高處,靜安與老紀魚龍混雜,不失為打聽消息的妙處,更不消說斜對面恰好便是林家極緊要的鋪子,而香雲閣,溫 玉在懷,舉杯推盞之間,交上幾個走街串巷提鳥遛狗的狐朋狗友也不難,這賈璉倒是會挑地兒!

“待他回來,叫他過來一趟。”

林硯沈默地點頭,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內屋裏。剛掌燈不久,便聽屋外下人通報,說是賈璉過來了。

剛在老紀吃了回酒,賈璉心情還是很不錯的,身邊沒有盯著自己管著自己的婆娘,要使銀子便去帳房知會一聲,也沒人追著問這銀子用哪去了,不論是呼朋喚友飲酒作樂,還是鶯歌燕舞紅帳脂粉堆裏,只憑自己喜樂為之。起初他還想要收斂些,但姑父公務繁忙,並不過問這些瑣事,姑母心心念念都是黛玉的婚事,也沒這心思管他,如此一來,可不成了脫韁的野馬,任他來回馳騁,如此幾日,賈璉便再收不住性子,只盼著能長長久久在這林府住下去才好。

可今日,剛一回客院,卻聽管家過來傳話,說是林如海找他,可把賈璉半醺的酒意整個兒驚醒了,心裏嘀咕著到底尋自個兒何事,手上卻極利索得收拾了一番,將自個兒拾掇得精神正經了許多,這才前去面見林如海。

“你來府中多日,我平素事多未能照看與你,見你這般閑逛著卻也不是好的法子,你若有心,不妨隨我四處走動一二,有何不甚明了之處,也可問我。你也是極聰明的晚生,若將心思擺好了,不論是尚文尚武還是旁的,總會有些作為,不墜祖上之威名,亦是善事。”

林如海的話不多,意思也很清楚,卻叫賈璉有口難言,這本就是他明面上的來意,也是起初他的私心,如今如願了,卻是萬難推辭的,除了感激答謝地應承下來,他再也沒旁的話可說。回到自己屋裏,不由愁苦了臉,賈敏交代的事他才做了部分,一些人剛接頭聯絡上,眼下卻沒了功夫閑暇,往後的事該怎麽辦,他真的沒招了。

次日清晨,一宿難眠的賈璉早早地起身去給賈敏請安,將這事兒一一言明,愁眉苦臉地道:“姑父一番好意,小侄實在是推諉不得,可先前的事,小侄真的不知該怎麽辦了,還請姑母給小侄指條路子。”

賈敏也跟著擰了眉,面沈如水地坐在那,左思右想也沒能琢磨出什麽好的法子,思之再三,只能叫他將手裏的事分派給幾個得力的忠心的下人,平日多留點心盯緊了務必將賬面抹平,莫留下什麽馬腳。揮手讓賈璉離開後,屋裏靜悄悄只餘下她一人,賈敏疲憊地靠在椅子上,合眼歇息了好一會,才慢慢地站起身來,目光在屋裏一一掃過,精雕細琢的裝飾,每一處都透著華美優雅,隨便拿起一樣,都夠那些個平民生活好些年,但眼下這些個東西卻像是不值錢的尋常物什般堆在她的屋子裏,任她把玩消遣,就算是厭了煩了不要了丟掉了也沒人會說半句。

以前,她每每看到這一切,都是極歡喜極暖心的,可眼下,卻不知為何,竟有種深深的清冷和孤寂,似乎如今她所剩的,也只有這華麗依舊的空殼了。

不過,即使是空的,那也是她的,她賈敏卻不會留給別人。

臉上緩緩翹出一縷冰涼的弧度,賈敏收回視線,擡起腳步往書架間行去。也不知她在書櫃裏如何翻撿的,不多時,手中竟多了塊印泥。厚重細膩的紫紅印泥上深深地印了一道褶痕,儼然是一把鑰匙的形狀。

指尖輕輕順著凹槽一點一點拂過,一寸一寸攻掠,溫柔得似在 愛人的臉頰,賈敏面上掛著柔柔的笑意,隨著指尖的挪動,笑意漸深,明明是極溫馨的畫面,卻又詭異得叫人毛骨悚然。不知過了多久,終是止了動作,掌心猛地一合攏,賈敏揚聲朝外喊道:“李嬤嬤?”

李嬤嬤很快進了屋,看到賈敏立在書架前的身影,微微一怔,也沒來得及細想,忙道:“太太有何吩咐?”

當看到印泥上的刻痕時,饒是常伴左右的陪嫁嬤嬤李氏,也不由得心裏 ,捧著印泥,手心卻是冷滲滲的,日日在跟前伺候著,她卻也不知賈敏究竟是何時印下的鑰匙,何時動了這心思。雖說老爺近日似有些不妥,可往前,對太太的好卻是有目共睹的,然太太卻仍留了這狠手,這心思委實是……

“太太放心,老奴明白。”李嬤嬤的腰更彎了些,神情也更恭謹了些。

待李嬤嬤匆匆離開後,賈敏又喚來了錦繡並一幹得力的丫鬟婆子,傳話的傳話,行事的行事,她已知林如海的心思,莫說是信任,怕是這院子外還有人手盯緊了她,行事更是謹慎,如同蜘蛛結網,耐心而細致,用一句句狀似無意的閑話玩笑,在極尋常的輪班,或是守夜中散開,這是她主持中饋二十餘載的地方,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林府的內院,一花一木,一磚一瓦,角角落裏皆印下了她深深的痕跡,只要她下定決心,仍有不少可作為的事,更有不少她的奴才。

只可惜,賈敏算計再縝密,卻也拗不過老天爺的玩笑。

夜過三更,本是一片靜默無聲,忽的,後院某處零星泛了紅光,緊接著,便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混亂聲。

“林管家,林管家!”門扉梆梆地砸得又快又重,有人扯著嗓門在外喊話,“走水了,走水了,庫房走水了……”

林平剛坐起身穿衣,聽到庫房兩字,險些又一頭栽倒了回去,隨手抓起外衣挽到臂彎上,手上還拿著鞋履往腳上套,一只剛穿完,人便已往前走,蹦跳中套上另一只,便急急地沖了出去:“你說什麽?庫房走水了?火勢如何?哪間屋子先燒的?”話還未問完,身影已在十來步開外。

報信的下人連忙追了上去,一路跟著小跑,嘴裏氣喘籲籲地回答:“守夜的已經都往那邊趕了,我出來的時候,只看到火光裏夾雜著濃煙,看得並不真切,管事的叫我先過來通知您,他留在院子裏撲火呢。”

林平也沒心思應他,一路疾行沖到了庫房所在的後院。院子的火應是撲滅了,只有零星的一些火花,煙霧並未散去,處處透著一股子嗆鼻的熏味。走進院子,便看到一大堆人拿臉盆的,拎水桶的,跑進跑出地各處滅火。火應是從左隔間燒起的,兩扇大門燒得只剩一半,耷拉在一邊,往裏一看,有幾個人正頂著浸濕的棉被在裏頭清點損失。

看到林平的身影,早有人去通知管事的過來。不一會,便看到一中年仆人頂著棉被出來,臉上還有兩塊黑乎乎的汙漬沒來得及抹去,看到他時,面色卻是說不出的凝重。林平一見,心裏暗叫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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